一個由來自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和理論家組成的稱作“批評藝術合唱團”(The Critical Art Ensemble)的作者群,在《電子騷動》(The Electronic Disturbance)中對數字時代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生存的本質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認為流變性是其特質:“最能表明現今社會狀態的詞應該是‘流變’。曾經毋庸置疑的穩定性標志,如上帝或天性,已經被拋入了懷疑論的黑窟窿,消融著定位了的主體和客體的身份。意義在擴張和濃縮進程中同時流動,天意和理想的自相矛盾旋即展開。動力場和阻力場,在無邊界區域曖昧地休眠。”(P11)把流變作為當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特性,消解了原有的規定性、標準甚至秩序,這是后現代思想中一股強大的潮流。批評藝術合唱團身體力行,打破規范,允許其作品不計版權地大量復制,將所有現代的文學藝術所倍加珍視和鐘愛的價值和品質一股腦地用新的批評方式來摧毀。當然,我們有理由懷疑這種觀念形式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但是至少我們可以肯定他們對數字時代流變性的界定是有相當道理的。而實際上,這也不過是對海德格爾(M.Heidegger)和巴舍拉(G.Bachelard)的空間觀念,哈威(D.Harvey)的時間空間化美學思想,維德勒(A.Vidler)從弗洛伊德(S.Freud)的“怪誕”概念中演繹的看似固定的空間和概念都包含不定的因素的學說,以及德里達(J.Derrida)的“去中心”論等哲學問題的一種更為形象的后現代解讀。沃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他逝世前最后一篇作品《歷史哲學論綱》(Thes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中對藝術作品的迅速時過境遷發出警告,他說:“每一個不被此刻視為與己相關的過去的意象,都將面臨無法挽回的消亡的危險。以往歷史學家伴隨心臟狂跳而來的喜訊也許就在他開口的瞬間早已消失在虛空之中。”(P254)這一觀點在鮑德里亞(J.Baudrillard)的口號“航行于超真的地形里”也得以印證。新媒體是整體流動多變的社會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它所帶來的新空間盡管有時被稱為虛擬空間,而實際上它是作為一種存在而存在的,它像季節和氣候一樣真實,并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影響我們人類世界甚至整個宇宙的生態。新媒體所營造的賽博空間、虛擬空間或虛擬社會概念,大大改變了我們日作夜息其中的肉身世界空間和時間概念。形象地說,數字藝術中時間的存在不同于肉身世界時間的存在,它沒有光陰荏苒,太陽不需要緩慢升起或落下,迎接夏日溫暖的來臨不需要熬過冬日寒冷,非線性狀態使我們可以在分秒之間從幼年到暮年。時間和空間的數字裂片在這里發生超現實形式的碰撞,我們的肉身經驗與數字觀念在賽博空間裂變,肉身形態在向數字形態轉換,促使我們對既有真實概念以及形而上學觀念重新思考,與既有時間和空間概念告別。這種轉變在今天的生活中已經表現得非常明顯,在人們的溫飽得到滿足之后,工業時代市場對物質生產和消費的需求,正在向信息時代對知識和精神豐富的渴求轉變,精神的愉悅和審美的滿足已經越來越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超過日用品的需求。追求生命的延長、渴望長壽,越來越被追求生命歷程中每一刻的意義和渴望自身價值的實現所取代、所超越。
2. 虛擬和肉身之關聯 正如馬爾庫塞所指出的,新媒體賽博空間的審美經驗毫無疑問是不僅關聯著,而且深重影響甚至改變著肉身世界的現實生活的。我們來觀察一下在當代世界少年中風靡的一種游戲《口袋怪獸》(也稱寵物小精靈,分游戲機GAMEBOY版和電腦模擬器版),通過虛擬世界中生動精靈造型的不斷進化,使孩子們廢寢忘食地沉浸其中。在這個虛擬的世界中,精靈的進化需要遺傳因素,需要努力來完善自己的能力,需要智力和艱苦奮斗來實現目標。這簡直就是一幅現實世界的真實圖畫,是人生的旅程,虛擬世界中的精靈如同肉身世界中的人,游戲者渴望進步的人生目標幻化為精靈,在精靈的進化過程中得以實現。精靈的每一次進化,都給少年們帶來激動人心的感情波瀾,有時是無與倫比的興奮和快樂,有時是大失所望的沮喪和遺憾,有時是百感交集。這樣的虛擬世界,一方面能使孩子們從肉身世界繁重的作業負擔和學習壓力中臨時脫離,另一方面又能使他們通過自己的操作實現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同時使整個人生歷程的時間和空間濃縮。所以,在現實肉身世界和數字虛擬世界的矛盾中,孩子們奮不顧身地選擇了后者。我們再考慮經歷另外一種游戲的過程,這種游戲設計的就是搏擊和打斗場面,比如KOF(King of Fighters,拳皇,分街機版和PC版,而且不斷升級),與其說它是對現實真實的逃離,不如說它是一種更為真實的真實,孩子們渴望在虛擬社會成為掌控世界的霸主。為了保持這種從肉身世界的逃離和不在場狀態,在這樣一個場景和氛圍中,這種持續的擊打和廝殺活動,必然影響其回歸到肉身世界之后的行為。這種逃離和不在場欲望與審美體驗必然相關。如何精確描述這種在場和不在場情形中的審美體驗的區別,回答為什么人類(特別是孩子)會有這種無法抵抗的欲望,這種從我們復雜的肉身世界綜合真實中逃離,而進入一個單純的真實事物的虛幻模本之中的欲望,無疑應該成為我們當代美學和美育不容忽視的課題。